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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将茶盏一放,道:“沈世伯谬赞,小侄愧不敢当。”继而起身,抚了抚袖口对我一个深作揖,“沈小姐这厢有礼。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一道惊雷劈过,我终于记起这眼熟的小白脸是谁了。宋三宋三,江南人皆道“十铺七沈,余三姓宋”,说的便是这街上商铺一路行去十家之中七家是我们沈家的,余下的三家便是宋家的,说法虽夸大,倒也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只是,不曾想,这叫人呛水的小白脸便是宋家如今的大当家宋席远!

“哦?世侄见过小女?”爹爹亦放下茶杯,一脸好奇地问道。爹爹出门多日今日初返家,不知情实属情理中事,只是,给他这般一问,我顿觉喉头呛水。

那宋三一双月眼一弯,瞧了瞧我,津津有味道:“正是。沈小姐于端午佳节观龙舟时,不甚落水,可巧为小侄所见,救于岸上。”

“啊?妙儿你怎么这么不中用掉水沟里了?快让爹爹瞧瞧!”爹爹一听,立刻拉了我左右看着,确定我无事后,又肃穆对我道:“还不快快拜谢恩公!”

我脸一黑,若非一群小姑娘吵着挤着要看这宋三,我焉能落入水中。如今奸人当道,罪魁祸首倒成了恩公……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拜谢!”爹爹一拍我的背敦促道。

罢了,趁早打发了小白脸才好,我福了福身,道:“妙儿谢过宋公子。”

那宋三笑眯眯受了我一拜方才假惺惺地伸手虚虚一扶,满面受用道:“沈小姐不必多礼。此乃宋某应当。”转而又对爹爹道:“沈世伯,小侄今日前来便是为的向您提亲。”

于是,我又呛了一把水。

那宋三却不顾我一脸唰唰白的面色,自顾自陶醉道:“说起来,小侄与沈小姐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当年沈世伯为沈太爷做八十大寿之时,小侄亦随父亲前来道贺,彼时,曾在院中瞧见过沈小姐,犹记沈小姐当时一身梅花小袄,手中还拿了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真真是冰雪可爱,叫席远一见难忘,记忆犹新。”

我顿觉脑子里一群屈大夫排了队扑通扑通挨个儿正往河里跳……

青梅竹马……这孩子,可叫人怎么说才好呢?

且不说别的,我爷爷八十大寿那会儿,我才不过三岁,全然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团团,而这宋席远瞧这模样不过也才大了我两三岁而已,一个六岁的小团团对着一个三岁的小团团,还是一个傻乎乎在吃糖葫芦的小团团,居然春心萌动!

究竟是他太早熟,还是那串糖葫芦长得太销魂?我不免深思。

宋席远显然没有看到我深思到僵硬的脸,继续道:“直至前日里,小侄自汶水河中将沈小姐救起,一时惊为天人,又觉十分眼熟,竟觉像是见过千百遍一般亲切,归去之后魂牵梦萦,幡然顿醒,沈小姐莫不竟是前世与席远在三生石上定下契约之佳人!”

我那个悔恨哪,抓肝挠心,当初怎地没在身上绑块石头干脆沉死在汶河里……

宋席远还径自一脸意犹未尽地让人鄙夷,“席远对沈小姐可谓一见如故,再见倾心!”

爹爹显然也已经扛不住了,大手一拍桌子,利落果断道:“贤侄不必多说!”

说的好!爹爹真该一掌拍死这小子,我觉得肚子里隔夜的饭都快要翻出来了。

爹爹又道:“这就是缘分!便冲着贤侄救过妙儿这桩恩情,老夫今日便将妙儿许配与你!还望贤侄莫嫌弃妙儿曾许配给裴大人之事。”

嗳?

“如何会嫌弃,席远只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早两年向沈小姐提亲,叫沈小姐平白在裴家受了这许多委屈。”宋席远看着我,又怜惜,又哀伤,一脸恨不能当初替我嫁给裴衍祯的模样。

我觉得我离升仙亦不远了……

于是,我的第二段姻缘便被这么一塌糊涂地定了下来。

这宋席远平日里看着还好,一副风流倜傥,年少多金的贵公子哥儿模样,只要不开口,我勉强能忍,但凡一开口,我便忍不住要在心底默念:屈大夫保佑,屈大夫保佑……

女追男?官压民?

半月之后,宋席远大张旗鼓将我娶入了宋家,大开流水席,邀请扬州城全城之人入席,号称三天三夜菜式绝不重复。

一时之间我和宋席远之事在江南一带传作女追男之美谈,更加佐证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之说,那些曾经仰慕过宋席远的姑娘那个恨哪,恨当初跳河的不是自己,直道原来风流多情的三公子这么容易便可攀附,轻轻松松跳个河便被套牢了。

对于这些说法我已经麻木了,辩解也无用,只会越抹越黑而已。况,这些谣言比起宋三此人,实属小巫见大巫。我若连这些小小谣言都忍不得,日后还怎么忍得了宋三?权当韬光养晦。

成亲当日,又出了纰漏。

刚刚拜完堂行了夫妻交拜之礼,便气势浩荡闯入一拨人。

有些事情,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所以,这回我一点也不埋怨抢的居然不是新娘我。

况且,这回来的人还是知府衙门的缁衣捕快,那为首的捕头客客气气朝宋席远鞠了一个躬,道:“炆阙县知府贪污赃款,收受贿赂,共计白银八万两,上达天听,触怒龙颜,圣上命知府衙门彻查此事,因此案波及甚广,牵扯不少商户,裴大人烦请宋公子随我等去衙门叙叙话。在此花好月圆之夜搅扰了宋公子小登科实在过意不去。”

宋席远一口饮尽手中交杯之酒,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各位差爷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幸而,宋某与娘子已交拜礼成。”

那捕快脸色变了变。

说起礼成,若非宋席远心血来潮提前半个时辰上我家迎亲,恐怕这回还和上回一样,拜堂拜了一半新郎便被劫走。

宋席远转身对我道:“娘子莫慌,席远去去便回。”

我淡淡应他:“还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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