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祈与相思子(1/2)

“来,看这里,笑一个……”,林巧儿手里握着拨浪鼓,林语手里抓着竹蜻蜓,两人围着摇床里的两个娃娃

这里是林封家

那两个孩子是林封和林佳去年诞下的龙凤胎,姐姐取名林沫,弟弟则是林莫

“巧儿,语儿,我得抱孩子去吃奶了……”,林佳怕扫了她们俩的兴致,但孩子该饿了,她为人娘亲的,总不能再等下去了

林封刚好回来,手里提着一条生龙活虎的大鱼,鱼一个劲地甩着尾巴不断挣扎,“小佳,今晚有鱼……”

却不料见到这副景象

他早上刚出门时她们就在了……

见这两个家伙在这里逗了一天的孩子,自个的妻子连喂个奶她们都碍手碍脚的,脾气本就不好的他放下鱼冲上去就推开那两人,抱起林沫给林佳,“你们够了喂!赶紧走走走……想要孩子自己生一个去!”

林佳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那样无礼,毕竟来者是客

林封不睬,挥手甩开她,抱起林莫来,朝林佳吼道,“你还不快点,饿坏孩子了怎么办?”

林佳没回嘴,抱着林沫就进了里间

“不就是一下生了俩吗?这有什么……”,林语不服气,明年她大哥就能生上一打给他看

“你有本事,就也生个看看!”,林封拿起鱼,抡起案板上架着的长刀,坐在门槛上给鱼去鳞,一手按住鱼身,一手握刀迅速刮着,“对了,林佳同我说,过几天你要嫁给林书那个瞎子了?”

“什么瞎子!你看得见也不见得比他好!”,林巧儿最是忌讳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林书的眼睛

林语回去接着逗林莫

“我哪里不比他好?”,林封一刀割开鱼腹,清出一堆血污内脏来,“我能打野兔山鸡,我能栽瓜种地,我还会煮鱼汤,他会吗?书呆子……他还真就是,整天念书,也不见得能考个状元……”

“他会写诗,他不偷腥,他听我的话,他……他反正很好,比你好多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巧儿细细数来,却实在编不下去了,最后只能说,“他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的!”

“惧内有什么值得拿来卖弄的?”,林封拿着鱼入了灶房,然后又伸出头来,“唉,你们吃过再走不?我先说,这鱼是给小佳补身子的,可没你们的份!”

林守二跟林封说,一胎双子极耗血气,林佳坐月子期间,要多吃点好的

“你都说了,我们当然不能辜负你一片好意了!”,林巧儿心里暗想:吃多点,吃穷他去,让他那张臭嘴净乱说!

林封摆菜上桌,结果林巧儿伸长脖子盼了老久,除了那条大鱼,就一碟酱菜,一小锅白米粥,她四处看看,他就只摆了一副碗筷上桌,林巧儿趁着他回灶房时,端起那个空碗,勺了一碗粥,端起碗,正一边腹诽时,林封出来了,手里捧着一屉包子共五个,眼看她就要喝下去了,他突然大声叫道,“快放下!”

林巧儿被他吓了一跳,也不知这碗粥有什么乾坤,赶紧把碗放下

林封像是松了口气,把碗端起放在另一个空椅子旁,“粥是小佳的……”

敢情你留我们吃晚饭就只啃这五个包子呀……林巧儿恨恨地瞧了他一眼,一手抓起三个包子,拼命往嘴里塞,林封眼疾手快抢住了剩下的两个包子,这时林佳已经喂好了林沫,又出来换了林莫进去,小丫头吃饱了,甜甜地睡着,林语看在一旁,有点傻乎乎地笑着,“林封,我昨天在镇上看到给小孩打铁锁子的……”,你们要不要给大沫小莫打上一对,只要三十文一个……

“嗯……长命锁,三十文一个的,听说很灵,能逢凶化吉,避鬼驱邪……”,林巧儿含糊不清地说着——她的嘴被包子撑得鼓鼓的

“不去,小佳这会不能受风,我还有正经事要干呢,哪有那个时间……”,林封可不信这个,“有那闲心不如让铁叔帮忙打一个……”

林语头趴在摇床上,用手指戳戳林沫的小脸蛋,“我去吧……明天……”,不过钱你们得出……

林守大在家门口挂满了红幔,木门上贴上大大的“双喜”字,角落里堆这两大袋刚从镇上换回来的花生红枣,在祖宗牌位前烧香拜了又拜,“木烟大人保佑,列祖列宗保佑,保佑书儿早生贵子,保佑林家平平安安……”

林书房里

“书儿……”

“娘,我在,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的书儿呀……转眼就二十了,就要成家立业了,娘亲舍不得……”,林仙看着就要落泪了

“娘你不要多想,书儿又不是外嫁入赘,书儿一直陪着娘亲……”,林书觉得娘亲太容易伤感了

林仙闭眼止住泪水,手里仍仔细地替大儿子梳发,“书儿……”

“娘,书儿在……”,林书应道

“其实当年娘亲想给你起的名,是唤作初卿”,林仙一边轻轻拿着木梳,一条发带挂在她左手手肘上,“只是后来觉着,还是‘书’更好,我的书儿以后能中个状元,就圆了娘的心愿了……”

“初日见,卿云幔,当真是书画里才有的胜景,娘可是据此换了书儿的名?”,林书头一回听娘亲说这事

“嗯……不对,是“初子,卿卿”才对……”,林仙很认真地说到,“守大说‘初卿’这名不好,我想了想,王宫贵族,列卿分三六九等,这‘初’即上卿,可生小言后总不能再取为‘末卿’吧?厚此薄彼,小言心里会有结……”

“初子?”,林书听到这个解释,愣了一会,不大确定地说,“小言应该……不会的……”,他还从来不曾揣度过别人的想法

“他会的,娘知道……”,林仙笑着,“来,梳好了,以后,就是巧儿替你梳了,娘啊……是真的有点……”

林书不愿看到娘亲伤感,立刻说,“以后娘不用帮书儿了,书儿长大了,帮娘亲梳……”

“好,我的书儿最孝顺了……”

林书把手里的《论诗》摊到桌上,“孩子们,今天讲……”,他凭着记忆翻开书来,“翻到第六十九页……”

下面一阵刷啦啦的翻书声

林向把书塾里的孩子扔给他,专心致志地准备女儿的嫁妆去了

“月者,夜悬天际,日落则起,阴晴圆缺也,哪个孩子听过与月有关的故事吗……或者背过这类的诗赋?”,林书摸索着坐到椅子上,温柔地笑着,桌上放着一根长长的戒尺,但那是林向的,他从没用过

“我我……”,一个小个子的孩子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没等林书叫他,他已经站起了半个身子

“林玥,你来……”,林书能清晰地听出每个人的声音来,“你的名里就带着‘月’,你是背文章还是讲故事?”

“背文章,我背文章!”,林玥磕磕巴巴地,显得很着急,好像生怕慢上一拍就不能回答了,他站定了,“我娘说她从这篇文里翻出我这个‘玥’字来的,嗯……我想想,是‘季秋金风,黍子满仓,井捞婵娟,琢为玥玦,示余以涂,明我以光……”

“是仿萧宣的《猿慕》,那你可知自己名中的‘玥’在这文里作何解?”,林书很满意的样子

“当然!”,林玥很兴奋,“这是一种神珠,先生说过,以‘王’为旁的字多指玉石,也有指其他珍宝的,诗里的‘婵娟’才指的是真正的月……”

“林玥说得不错……”,林书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月因晶莹如珠,温润如玉,常常和玉连在一起,刚才林玥说‘婵娟’乃月之别名,那月还有什么其他的别称吗?”

他刻意停上一会,听听没人要起来说话了,“每月中旬,月即圆满,此时状似何物?”

林书感到教书的难做了,这些孩子平时在家,根本不会静下心来好好看书,一问三不知,之前几堂课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先生说上几个,孩子们自己想上一会,瞎编的也行……”

他很怕下面静悄悄的,就像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来

“玉镜,天镜、玉盘,玉轮……”,林书每说上一个就停一停,盼着有人应上一声,可孩子们都不愿说话,他只能继续一个人往下讲,“月初时似牙,故又有玉弓,玉钩之称……”

讲到这,他已经认命了,也不再等着有人答话,自己讲下去,“婵娟代月,那月中映画有桂树,嫦娥,为古美人,传言奔月飞升,久居于清冷孤绝之境,得兔仙垂怜,送幼子至月宫,才得此捣药兔相伴,也有说是因犯上贬至此处,捣长生不老药,传说不胜枚举,故月又可以婵娟、玉桂、桂宫、玉兔、寒宫、蟾蜍、蟾宫、广寒、嫦娥代之……”

“那玉井可以吗?”,下面一个孩子小小声说着

井口也是圆的……

林书没从书里看过这种说法,但还是鼓励着,“自然可以,古书未有,今人添之也无不可”,他略一思索,当场以“玉井”作出首诗来,“水月涟涟,珷玞假琀,如伴玉井,何乎无棺……”

“这诗尚不成律,孩子们可自行想想如何去改?”

那个孩子是林源,林佳的弟弟,他红着脸,吃吃地笑着,害羞地摸着脑袋

孩子们被鼓动起来了,一个个争着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真是五花八门,有些简直让人哭笑不得,林书却是只能不断点着头违心叫着好

“玉碗!”

“玉树!”

“玉饼!”

这真的是“瞎编乱造”起来了……

“等等,孩子们……”,林书觉得自己不能把他们带偏了,并非是圆的物事就都能比作圆月呀,否则何谈意境之深远,他说起别的来,“月者,天下九州同望之,所谓‘千里共婵娟’,望月思乡、怀人;月时满时缺,譬如生涯,不得圆满始终,又得喻指缺憾;世易时移,月恒处之,此乃物是人非,孩子们记得《论诗》起篇第一句吗?”

书上有的自然比只能靠猜的易答,下面又是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参差不齐的声音说着同一句话

“诗以意为魂,词以象为魄……”

“是诗以意为魂,词以象为魄!”

“我找到了,诗以意为魂,词以象为魄!”

“孩子们说得对极了,那先生讲了三个‘月’常用在的意境里,饼、树、碗,如何与这些意境相系,作出诗来呢?”,林书估摸着时辰,还有不多时便散学了,“今日的课业,以‘月’为题,五言七言四言均可,散学吧……”

底下一阵哄闹声,林书怕撞到四处奔涌的孩子,坐在椅子上,想等孩子们都走光了,他再离开

课室里慢慢归于寂静

“先生,你是在等巧儿姐吗?”,林源还没走,他有些胆怯地看着林书,“书哥哥,巧儿姐姐和小语姐在我姐姐家里陪我的小侄子小侄女,你跟我回家就能找到她……”

林书刚站起,听到林巧儿的名,就想到后天来,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知道林源还在,他把书拿起,正了正神色,“林源乖,先生今天不能见你巧儿姐的……”

“为什么?”,林源很奇怪,去年他姐夫娶他姐姐前的那几个月,天天都来他们家给他姐姐烧饭煮菜,难道先生不是吗?

“呃……林源再大点就自己懂了……”,林书搪塞着,家里都在布置新房,阿爹娘亲忙得不可开交,这几天农田里的活都托给二叔和小言了,他得回去帮忙

林源若有所思,“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为何不能说?”

“因为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书里说不清的,先生教的只是书本而已,你要自己学的,比书里的更多……”,林书在脑子里翻了一会,“你翻开《论诗》第五页《志篇》,里头说的是什么?”

说到书,林源闷闷不乐,他的课业就没及格过,“先生我还是走了吧……”

林源把书夹在手上,慢吞吞地走出课室

林书也走了,他伸出手,摸摸那扇老旧的木门,锁上

木门松松垮垮地响了几声,就再也不响了……

林语一手一个娃,扛着——没错,就是扛着,林家两沫(莫)就这样被她带出了村口

林佳挎着个大篮子从后面追上来,一边跑一边喘气,大声喊着,林语却隔得太远,又只顾着逗两个娃娃了,毫无反应

“林佳,是你吗?”,林书从书塾中出来,为着他和巧儿的婚事,今天停课,他却忘了,照常来了这里,现在正准备回去,他怕不对,又重新问着,“是小沫(莫)娘,对吗?”

“林书,是我……”,林佳累得坐在石板上,捂着自己的肚子,把篮子推进林书手里,“林书,我不行了,能不能替我把篮子给林语,沫(莫)儿他们的,我怕她不懂,倒腾来倒腾去,苦了他们……”

“好……”,林书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那你当心着点,小妹学得巧儿那个样,大大咧咧的,但没有恶意,万望体谅……”

林佳只觉得腹中一阵抽痛,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往家走,“谢……谢谢……”

林书觉得,他这个做大哥的,简直和爹爹没两样,整天为他们操心,他把书本夹在腋下,走过村头那棵大树,仔细辨着脚步声,跟上林语的步伐

树依旧,年轮依旧,鸟鸣依旧,白云变换如苍狗

夜至

“你是和我有仇吗?”,林言快被气糊涂了

他和这座雄伟的城门,许是命里犯冲,时隔多年,他又一次被堵在了洛城东门,只是上次是不让他进,这回却是不让他出

“卖菜的,这可不是我们的错,如今黄昏已临,按规矩办事,城门早该关了,你早点干嘛去了?”,上面值夜岗的士兵和常年在城门口卖菜的林言算是只混了个脸熟的点头之交,现今空荡荡的只剩他们,说句话解解闷也好

“你不晓得我们这些守城的,看着风光,实际比你们还苦哩……”,那个士兵走下城楼,感慨着,“就说老罗吧,四年前那晚,一个匪徒也是像你这回,夜半时分偏要出城,还编了个不知什么鬼故事来着……我忘了,诶,年纪一大,这脑筋就不好使,老罗他就上去问话,也是那龟孙子手贱,不过也不怪他,三十老几了连个肯和他过日子的都没遇上,摸了那大盗妻儿的脸一把,这不……啊……我一辈子忘不了那个场面,好家伙!爷爷我都没看清呢,老罗跟着就往下倒,过后我扶起他一看,一颗石子就卡在他喉咙里,直接给断了气!”

林言还在置气,但也不好对这官兵恶语相向,略带敷衍的语气说道,“然后就你活下来了?”

“去去去!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一群人涌上去,刺死了那匹马……那可真是匹好马,负着伤还驼了那对狗男女跑了出去,我们搜了足足三里路才找到那死马……”,士兵继续高谈阔论着

“他们还是逃了呗!”,林言也不是没有听别人讲过这事

“逃是逃了,但他们的缉捕令和画像一直挂到现在,总有一天……”,士兵对能把他们抓捕归案深信不疑

林言兴致缺缺,“就是说那天还没到喽!”

“话虽如此,可你这也太直白了点吧……”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做事为何得像个妇人一样扭扭捏捏的……”,林言扔出一个铜板,士兵伸手接住,“大哥,有没有宵夜给我填填肚子,它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我带了饼子,不过……这大饼我得卖五个铜板……”,士兵乘机抬价,这种大饼也就是两个铜板的价

林言又数出四个抛将过去,接住士兵的饼子,一个人吃了起来

林中村里

静谧如常

如果人生有重来,大概苏离要说:我悔了……

可惜上天没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所以她只能说……

“对不住了……”

苏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从那朵连线条都是粗糙的小花看来,这显然是与闻人龙的那把成对的,只不过闻人龙将它废弃在库房里,她却随身带着,陪了她将近十年

她捅入树干,沿着“林中村”三字划出深痕来,撬开,那三个字下,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树洞——这棵能开花会结果的活生生的树竟是空心……

借着火把她看见了里头的石碑

上书:焦婉之墓

她把手里的火把扔入树洞中

树却没有烧起来

地上突然裂开一条缝隙,曲折蜿蜒前行,泥土之下,隐隐有火光涌动

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来,这是一块青白色的好玉,上刻三片呈扇形排列的羽毛,纯净无瑕,美中不足的是里头像封了一滴鲜红的血渍般,突兀地在正中那片羽毛的尖端,出现一个红点,在黑夜里,闪着血淋淋的红光

火焰沿着树根一寸寸往前挪,苏离提剑跟着它慢慢向村外走去

临行前,却又住了脚,从怀里揣出一个纸包,在火光映射下,她张开那黄几几的薄纸,里头露出的,赫然是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这是暗门独有的“梨花泪”,她走到村口的井前,把粉末都倒了进去,“别怪我,谁让你们是林梓的后人……”

她微微笑着,这对她是极少有的笑容,但此时一张姣好的脸却显得阴森恐怖,足以止小儿夜啼,“谁让我苏离,心狠手辣呢?”

“梓器梓器,梓木为棺也,生于此葬于此,不过是落叶归根,哥,小离这是在帮他们,你说对不对?”,苏离把那张纸随意丢在一边,热风吹拂下,幸运地竟没被烧毁,“小离知道你不愿做,所以小离替你做……”

荒玉,第三块,无论如何她都得……找全……

她真是糊涂了,整整五年,她才想到:这里是梓木堂,是林中村,是木神……

人说物分五行,水克火而木生火,这样想来,那夜也确是星光璀璨,那地也确是草木繁盛,虽不清这场大火的具体来由,但这场火起得也算是合情合理

当夜,宛如旭日夜半升起,朝霞抹红半边天,又有小风,恐火势借风而起,殃及池鱼,临近村镇的百姓都自发去救,睡意朦胧也被那冲天火光惊醒,锅碗瓢盆齐上阵,有经验的到外围伐木掘壕,及天大亮,洛城外郁郁葱葱的山林,如同被刻下一道漆黑的伤疤,灰烬余烟,久不能愈合

有人说幸亏那片山林里没有人,有人却说,那里有一座小村庄

“大叔,你说那有个村庄,那村庄叫什么名呀?”,一个裹得厚厚的少年凑到人群里

时值孟秋,天渐转凉,却没有到像他似的需要棉衣棉裤御寒的地步,众人觉着他奇怪,但毕竟是个孩子,许是身患怪病也说不准

一个拿剑的高个中年男人也跟着过来,右手握着剑柄,一张脸板得紧紧的,开口不怒自威,“走了!”

说那里有个村庄的人好心答他,“我也记不清了,似乎是林什么的,是林……中村吧!”

“林……中村!”,闻人息本是笑呵呵地来凑个热闹,现在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来,那是一种专属于大人们的表情,是听见自家的田地要缴纳贡赋,生养的娃娃被拐子带走,死犯上刑场前瑟瑟发抖的表情,他从袖中扯出一片叠得整整齐齐的破布,手忙脚乱地摊开给那位大叔看,“大叔,你……记错了吧……是哪个林哪个中?不会……是这……”

“对对!就是这个!只不过后面这两个‘林……语’是什么意思呀?”

闻人息激动得揪住大叔的衣服,“那有人逃出来了吗?有没有一个比我小大概两三岁的小姑娘逃出来了?”

大叔见他着急,叹了口气,却还是说了实话,“都烧成灰了,连石头都烧尽了,估计连骨头都挖不出一根了,节哀顺变吧……”

之前说那里没人的那个家伙道,“你别吓坏了人孩子,要是真有人,何至于安安静静地一点声都没出就被活活烧死了?有谁睡熟能熟到那种地步的……”

旁边的人连连附和

闻人息已经听不清他之后说的是什么了,双手无力下垂,两耳嗡嗡作响,那块布条随风飘荡,默默地流下一滴泪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以骗息儿呢……”

他转身跑掉,闻人龙见他神色落魄,却不知这“落魄”是从何而来,想拉住他,“哗”的一声,布条裂开,闻人息浑然未觉,披着破烂的外衣,冲进人群里,高喊着,“那个起火的地方在哪!”

“有人能告诉息儿那个地方在哪吗!”

“有没有人知道!”

路过的人给他指了路,他顺着大致的方向,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茫茫人海里

至少……至少要等他找到那个兔子洞,还有那片山崖,那条河,还有……他要亲眼见到她……的尸身才能……

才能相信这一切……

“怎么会?怎么可能?为什么?”,闻人息跑得太急,一跤摔在地上,膝盖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来,他抬眼,是一个大洞,几棵残树稀稀疏疏遮掩着洞口,他记得那个洞口,那是他最后一次听见她声音的地方,他睁大着眼睛,想要看清这不是那个洞口,却越看越明白: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原来他们离得这么近……

可是如今已远了,远到是阴阳两隔……

他的衣裳都湿透了,活像刚从水里被捞上的湿漉漉的绿藻,有的地方说下雨是老天爷哭了,可是今天晴空万里,一碧如洗,这次不是老天爷哭,而是……人在哭……

洛城的那天,出了两件怪事,直到现在仍被人们津津乐道

那条河流结了冰,那片荒原上长满野草

但这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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