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2)

争鳌头俊逸涉险?析橡胶挺举质疑

在接到段买办从大洋彼岸发来的一封长信后,一向老成持重的彭伟伦坐不住了,泡下一壶老树茶,一脸凝重地一口接一口地闷喝着。

马克刘急如星火地跑上楼梯,直走进来:“彭哥,您急召我,出啥事儿了?”

“唉,”彭伟伦给他一个苦笑,指下对面,“坐。”

马克刘坐下。

“这一次又让鲁俊逸占先了!”

“哦?”

彭伟伦从衣袋里掏出段买办的信,递给他。

马克刘接信,抽出,匆匆浏览。

“这信里说,”彭伟伦似是怕他看不明白,顾自解说,“美国汽车工业发展势头迅猛,橡胶供不应求,价格飞涨!”

马克刘深吸一口气:“怪道我们洋行起劲哩!”放下信,“彭哥,Whattodo?(咋办?)”

“还能怎么办?全力投入,从姓鲁的嘴巴里掏出食来!”

“彭哥,”马克刘凑近他,“若是为食,大可不必从他姓鲁的臭嘴巴里掏。我们洋行联合麦基和美国一家洋行,在马来西亚与菲律宾分别开辟三个种植园,计划发行两只股票,都要在众业公所招股哩!”

“好!”彭伟伦两眼放光,盯住马克刘,“老弟,不惜一切代价,把华股的承办权都给我拿过来!”

“”

顺安从里查得口中得知行将发行两只新股,急召一辆黄包车,如飞般赶回茂升钱庄,不无激动地向俊逸、老潘禀报:“老爷,师父,麦总董又要增发两只新股,是与在**的美国洋行、协和洋行合作的。里查得还透露,善义源已经拿到一家,另外一家,麦总董有意给咱!”

老潘插话:“老爷,库里没有现银了!”

俊逸怔了:“从润丰源拆借的二十万两也没了?”

“是哩。”老潘点头,“大部分存户都把庄票提出来买股票,库银近日全被搬进汇丰银行的大银库了!”

俊逸看向顺安:“今天涨势如何?”

顺安应道:“华森单股破四十五两,另外三只,两只刷牌三次,一只刷牌两次,各涨一两多!”

“很好。”俊逸看向老潘,“不过,库里不能没有库银。你有什么好主意?”

“要不,”老潘沉思一时,“把华森的股票先卖个两千股!”

“鲁叔,”顺安急了,“这事儿做不得呀!”

老潘咳嗽一声,瞪他一眼。

俊逸看向顺安。

“鲁叔呀,”顺安不睬老潘了,“股价一天一个样,多少人都在花钱买股,这时卖掉等于是把钱拱手送人!”

被徒弟拂了面子,老潘不悦,扭头看向一边。

“是哩。”俊逸看向老潘,“老潘呀,眼下卖掉股票确实不妥。银子事体,另想办法吧。”

“咦,”顺安灵机一动,“汇丰银行不是可用股票抵押吗?”

“嗯,是哩,”俊逸这也想起汇丰银行的广告承诺,一拍大腿,“晓迪,你去一趟汇丰,拿咱的股票做抵押,贷他一些!”

顺安应道:“贷多少?”

“我们手头的股票现值多少?”

“那就多了。估计不下百万两!”

“押款三十万两!”

“我这就去。”顺安拔腿就走。

“另外,”俊逸追出一声,“告诉里查得,新发股票,茂升全权承办!”

在橡皮股一路高涨的同时,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紧张筹备,由伍挺举一力筹建的商团终于成形,一百二十名团员全体集中到了清兵防卫营的训练场地,开始为时一个月的军事集训。

按照商会议定的要求,首批团员必须是各个行帮荐举来的骨干分子,必须身强力壮,其身份也必须是掌柜以上级别。

这些掌柜一则事务较多,二则养尊处优惯了,这要他们放下手头活计来这训练场里受活罪,怨气自然不少。

代表商会组织整个商团的伍挺举将所有队员召集到训练场上。百二十人三五成群,尽管有怨气,但一切毕竟新鲜,尤其是第一次穿上整齐划一的商团制服,无不觉得威风八面,彼此相互欣赏,嘻嘻哈哈地乐个不停。

一身商团军官服的陈炯与往日判若两人,不无威严地走进场地。

陈炯连续吹响哨子。

所有团员被这哨子震住了,纷纷停止嘻哈。

“全体团员请注意!”陈炯声如洪钟。

全体团员齐看过来。

陈炯跑到伍挺举跟前,为他摆出一个姿势,使他立正站定,又退后几步,朗声再叫:“所有团员,请站在伍挺举身后,分作四排,每排三十人!”

全体团员面面相觑,继而跟过来,在伍挺举身后分作四排站好。众人有高有低,队伍看起来高低不一。

陈炯跑到侧面,吹一声哨子:“向左转!”

众人转向左侧,看向陈炯。

“伍挺举,请出列!”

伍挺举站出来。

“为所有团员排序,大个子在前,小个子在后,统一排序!”

刚刚组合起来的队伍又乱了,互相比会儿个头,重新排序。挺举由头至尾审视一遍,为个别没有排好的队员换好位置。

“伍挺举,入列!”

伍挺举走到队首,站定。

“所有商团团员,”陈炯审视一遍,朗声叫道,“上海市商团首批团员集训,现在开始!首日训练课目:立正,稍息,齐步走,前后左右转身。所有团员,听令,立正!看我示范动作!”

陈炯做出标准的示范动作。众团员嘻嘻哈哈,评头论足。

陈炯黑起脸:“全体注意,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按我刚才示范的动作,首先训练立正、稍息。全体注意,听我口令,立正!”

众团员又是嘻嘻哈哈,没有一点严肃气氛。中间有两人不仅嘻哈,还互相碰撞,勾肩搭背。

陈炯黑起脸,走过去,一手揪出一个,拉到队前,让他们面朝队伍,又朝每人腿弯处各踹一脚。

二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扑通跪倒,疼得龇牙咧嘴。

众团员大哗,惊怒,七嘴八舌:

“哪能打人哩?”

“奶奶个熊,老子不干了!”

“猪鼻子上插大葱,装大象哩!”

??

被踢的团员甲见众人起哄,顿时来劲,一骨碌爬起,指着陈炯鼻子大骂道:“你个小赤佬,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说着一头撞过来。

陈炯闪到一边,顺手一推,团员甲一头栽到前面,摔出一丈多远,鼻子流血,脸上一层皮也蹭破了,趴在那儿号叫不已。

众团员尽皆傻了!

陈炯目光炯炯,声音凶狠:“哪位还想试试,跳出来!”

众团员面面相觑。

几个相熟的互相使下眼色,齐脱衣服,作势走人。

挺举急了,离开队伍,朝陈炯跑来,想近前劝他。

陈炯手指挺举,厉声大喝:“排头团员,立定!”

挺举一怔,紧忙站住。

“向后转,回归原地,齐步走!”

挺举听到口令,回到队首,站定。

见他连伍挺举也敢吆喝,众团员皆被震撼。

几个已经脱去衣服的团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自尴尬,商会总理祝合义并协理张士杰、鲁俊逸三人各穿团员制服,远远走进操场。

几人像是见到亲人,撒丫子飞跑过去。

祝合义似已明白发生何事,指指操场,朝几人摆手。

几人转身回来。

祝合义走过去,捡起他们的衣裳,递过去。

几人乖乖穿上。

祝合义又走到两个挨踢后依旧倒在地上的团员跟前,扶他们起来,指指队伍。二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祝合义回身,朝陈炯点点头,转身走向队首,站在挺举身边。挺举让位,让祝合义站在第一个位置。张士杰、鲁俊逸也走过去,分别站在合义身后,挺举站在最末一位。四人刚好形成一排,算作每一个纵队的队首。

祝合义朗声叫道:“报告陈教官,首批商团团员一百二十四人全体到齐,请开始军训!”

陈炯朗声发令:“立正,稍息,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所有团员无不慑服,听口令走动。

在华森橡皮涨到四十五两时,鲁俊逸终于决定走出一步险棋。

是日午时,鲁俊逸身着西服,乘车直奔川汉铁路总办石典法的豪宅。

鲁俊逸从未见过石典法,但石典法显然晓得他是谁,也显然猜到了他的来意。待俊逸报出姓名,递上名帖,石典法笑容可掬,拱手将他迎入客厅,亲手泡茶。

二人寒暄完毕,石典法主动将话题扯到橡皮股上。

见火候已到,鲁俊逸不再绕弯,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只纸袋,双手呈上:“石大人,这是一百股华森股票,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

依照当前市值,一百股即四千五百两银子!鲁俊逸见面就送大礼,显然大出石典法意料。

“鲁老板,”石典法瞄一眼纸袋子,微微一笑,“无功不受禄,在下能为鲁先生做点什么呢?”

“求大人应允一桩事体!”

“请讲!”

“听祝总理讲,大人有笔为数不菲的款项存放于善义源、润丰源及汇丰银行,可有此事?”

“呵呵呵,”石典法笑道,“是有一笔款子,是川汉铁路的筹备款,共是五百万两。鲁老板不会是对这笔款子感兴趣吧?”

“呵呵呵,”俊逸压住咚咚心跳,亦笑几声,“只要是钱,在下都感兴趣。”说着身体趋前,压低声音,“不瞒大人,在下此来,只为一事:求请石大人将此款转存于茂升钱庄,至于利息,在下可在原息银上增加一成!”

“鲁老板,”石典法一字一顿,“我不要你增加利息,只要你应下一事!”

“大人请讲!”

“听说茂升又要承办新股,能否以原始发行价卖给我个人五千股?”

俊逸牙关一咬:“这个好说。大人还有什么要求?”

“再卖给我们筹办局一百万两!”

“这??”俊逸面呈难色,“卖股可以,发行价怕是不合适了。”

“呵呵呵,”石典法笑应,“公事公办嘛,公款自然要以市场价格为妥!至于其余四百万两,你就作为寻常存款!”

俊逸拱手:“谢大人理解!”

众业公所斜对面一栋楼房顶层,玛格丽特快步走进一间密室。

见她进来,麦基问道:“Howmuch?(多少了?)”

玛格丽特一脸兴奋:“Whatso

b

eakstheg

eatli

eof50Lia

g!(华森破五十两大线了!)”

史密斯撩开窗帘,远眺公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拉上窗帘,惊叹:“Theyellowsa

ec

azy!(黄种人疯了!)”

玛格丽特应道:“Noto

lytheyellows,(不单是黄种人,白人也是。)”

麦基盯住玛格丽特:“TellRic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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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ywouldbe?letmesee,alucky

um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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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fsilve

!(告诉里查得,让他宣布一条爆炸性新闻,华森拓殖公司橡胶园喜获丰收,首批橡胶产品十万桶已经卖往美国市场,盈利甚丰。为答谢投资者,本公司决定自现在起配送红利,每三月配送一次。首次红利下月起配送,每股多少??我想想,来个吉利数字,八两八!)”

史密斯震惊:“

gofsilve

?It'smuchhighe

tha

theo

igi

alcapital!Is

'tag

eatpity?(八两八?比本金还高呢!这不是白扔吗?)”

“Hah(嘿),”麦基笑道,“A

a

cie

tChi

esesai

tspokewell:‘youmustgivebefo

’(中国古代哲人说得好:‘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史密斯点头:“(明白了。)”

天色黑定,顺安在一个小饭馆里吃过饭,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租住屋。

将要走到顶楼的阁楼间时,顺安赫然看到楼梯口上坐着一人。

楼道昏暗,顺安凑近一看,是挺举,又惊又喜:“阿哥?”

挺举站起来:“训练回来,见天色尚早,这想过来看看阿弟。”

顺安拉他上楼,打开门,拉亮灯,不无感动:“阿哥呀,在这上海滩上,怕也只有你真正关心我了!”

“净说傻话!”挺举寻到凳子坐下,环视房间,“小了点儿,还是个阁楼。既然是租,为啥不租个大点儿的?”

“我也想租个大点儿的,可??”顺安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没有这个呀。”

“咦,你手头应该有钱呀!”

“是有一点儿,可都换成股票了。”顺安苦笑一下,摊开两手,“眼下在上海滩,啥人存钱啥人就是戆大!”

挺举掏出一个钱袋子:“阿弟,你在外面租房住,没钱不成。这是五十块,你先用吧!”

“阿哥,这??哪能成哩?”

“呵呵,”挺举笑了,“不必客气,原本就是你的钱。”

“我的钱?”顺安怔了,“啥钱?”

“那年在十六浦码头,你借给陈炯几块钱,还记得不?他还你了!”

顺安想起旧事,摸摸头皮:“他??还介许多呀?”

“是哩。我讲过五倍利,没想到人家陈炯还的是十倍!”

“阿哥总是看得长远!”顺安叹服,“阿哥,不讲这事体了,说说股票吧。眼下行情好,你也买点儿吧,这比做啥都强!”压抑住兴奋,“阿哥呀,橡皮股涨疯了,华森昨日宣布分红,今朝突破七十两!”

“七十两?”挺举震惊,略一思忖,看向顺安,“阿弟,今朝我来,就是问你这事体的。”

“太好了,”顺安放低声音,“明天我去求一下里查得。只要是阿哥买,相信他会按原始股价折算给你!不讲麦小姐,单是那年大米的事体,麦总董就欠阿哥一份大情!”

“不是买股票,我是问你,听说鲁叔又承办新股了,哪来的钱?”

“新近筹到的。阿哥,你猜猜,鲁叔这次筹到多少?”

“多少?”

顺安比下指头:“这个数。”

“四十万两?”

顺安摇头。

挺举惊愕:“总不会是四百万吧?”

顺安一脸兴奋:“正是此数!”

“啊?”

“不瞒阿哥,”顺安诡诈一笑,“鲁叔逮到了一条大鱼!”

“大鱼?”

“川汉铁路总办石典法。”顺安两眼放光,“鲁叔寻到川汉铁路筹办局,从石大人那里一下子筹到四百万。石大人共有款项五百万两,四百万两转存鲁叔钱庄,一百万两经由鲁叔转成股票,”又压低声音,“单是过手佣金就赚一万多两,鲁叔发达了!”

挺举倒吸一口凉气,两道浓眉凝到一起。

“阿哥?”

挺举扫视屋子,见顺安的几案上摆着一大堆有关股票的各种史料,便伸开两手,全部收揽过来,转对顺安:“阿弟,这些材料阿哥借读三日!”

“阿哥喜欢,只管拿去就是,我再到众业公所里寻去!”

挺举也不应话,将它们卷起来,寻根绳子捆起,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晃地朝外走去。

挺举回到鲁宅,将所有材料摊在案上,一直看到天色大亮,越看越是焦虑。

挺举闭目,使劲揉搓几下太阳穴,耳边响起顺安的声音:“阿哥呀,橡皮股涨疯了,华森昨日宣布分红,今朝突破七十两!”

申老爷子的声音:“是下下签??六十四卦,环环相扣。阴阳相继,福祸相承。否极泰来,泰极否生??”

挺举坐直身子,双眉锁紧。

挺举拔腿出门,直奔前院。

挺举路过拱门时,一个人斜刺里冲出,横在前面。

见是碧瑶,挺举吃一大惊:“小姐?”

碧瑶急切问道:“伍挺举,我想问你个事体!”

“小姐请问!”

“傅晓迪他??人呢?”

“这??”挺举支吾了。

碧瑶一脸焦急:“我有急事体寻他,可他??好几日都没回来,门也上锁了!”

“我??”望见齐伯站在前院,挺举急切扬手,“齐伯!”

齐伯走过来,扬起独臂:“挺举,啥事体?”

“鲁叔在不?”

“一大早就出去了,”齐伯笑道,“说是公司里有事体。”

“我有急事体寻他呢!”挺举脱开身,急急走向前院。

鲁碧瑶盯他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气冲冲地拐回小院,咚咚咚上楼。

挺举赶到公司,鲁俊逸不在。

由于商团仍在集训,挺举不敢久等,匆匆赶到训练场时,团员们已经开训小半个时辰。

天气渐渐热起来。

中场休息时,商团的团员们全都钻到林荫里,三三两两地或躺或坐。挺举心里有事,远远地坐在一边。

陈炯走过来,燃起两支雪茄,递给挺举一支。挺举从不抽烟,苦笑一声婉拒。陈炯笑了笑,一边嘴角插一支,同时吸起两支雪茄来。

“伍兄,”陈炯美美实实地连吸几口,盯住挺举,“没想到祝总理介有气魄,跟其他商佬大不一样,能成大事!”

“陈兄,我想问你个事体!”挺举转换话题。

“请讲!”

“唉,”挺举长叹一声,“不瞒你说,这几日来,我天天晚上做噩梦,被吓醒几次了。”

“哦?”陈炯看向他,眯起眼睛,“梦到啥事体了?”

“橡皮股崩盘!”

陈炯扑哧笑了:“你又没买股票,操的是哪门子心?”

“唉,”挺举复叹一声,“陈兄有所不知,鲁叔把所有家当押在上面不说,这又引入川汉铁路筹建款五百万两。那是千家万户一分一文凑出来的,都是血汗钱哪!”

“乖乖,”陈炯大是兴奋,二目放光,“伍兄,你这消息可是真的?”

“真的。”

陈炯猛地站起,来回走动,一刻不停地搓动两手。

挺举目光诧异:“陈兄?”

陈炯蹲下,捏紧拳头:“伍兄,若是此说,大事可成矣!”

“什么大事?”

陈炯情绪激动:“大清朝呀!鞑靼人完矣!”

“这??”挺举眯起眼睛,“陈兄从何说起?”

陈炯压低声音,不无兴奋:“伍兄,这是绝密,此时讲不得。”又抬腕看表,“辰光到了,该训练呢。晚上在下请你吃酒,我们兄弟慢慢唠嗑儿!”说着站起来,吹响哨子。

从挺举口里寻不到顺安的下落,碧瑶大急,当天后晌直接向齐伯寻人,齐伯推说不知。这天夜里刚巧俊逸回来,齐伯将碧瑶寻顺安的事讲给他了。

俊逸觉得是辰光摊牌了,遂于次日上午走进碧瑶的闺房。

碧瑶心里有事,早早起床,听出是他的声音,迎上来。

俊逸已有多日没有回来,白天在公司,晚上歇在阿秀那儿,父女之间竟然陌生起来。

离他几步远时,碧瑶站住,声音冷冷的,带着少许揶揄:“阿爸,哪能介稀客哩?什么风把您刮来了?”

俊逸脸上一热,苦笑一下:“瑶儿,阿爸??这些日太忙??”

“是哩,”碧瑶小嘴一撇,“阿爸交关忙哩,白昼要上工,晚上也要上工!”

“瑶儿?”俊逸一脸尴尬地走过去,把手放她肩上,揽她走到软沙发上,坐下,放缓语气,“阿爸??这不是看你来了!”

碧瑶转对秋红:“你发个啥呆?沏茶!”

秋红正要动手,俊逸摆手止住:“秋红,前院里耍会儿去,我与小姐讲桩事体!”

秋红见过礼,快步下楼,奔前院去了。

碧瑶自己动手倒出一杯热水,愈加愤怨:“怪道阿爸寻我,原来是有事体哩!讲吧,阿爸,您的女儿听着哩。”将水杯推到几前,“喝杯水润润,省得打咯噔!”

见碧瑶以这般语气说话,俊逸内心如揪,泪水流出。

碧瑶似也觉得过分,凑过来,放轻声音:“阿爸??”

俊逸一把揽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碧瑶挣脱开,坐到一侧,盯住他:“阿爸,说吧,啥事体?”

“听说你寻晓迪了?”俊逸开门见山。

碧瑶先是一震,继而恢复镇定:“是哩。”

“为啥事体?”

“为个私事体。”

“瑶儿,”俊逸脸色微沉,“阿爸这对你讲明,他已经不在这个院里住了!”

“啊?”碧瑶震惊,急切问道,“为什么?”

“是我不让他住!”

碧瑶一下子跳开,站在他对面,目光逼视:“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让他远离你!”

碧瑶气结:“你??你??”

“瑶儿,”俊逸缓出一口气,“你和傅晓迪的事体,阿爸全都晓得了。阿爸不想多讲什么,阿爸只想告诉你,这桩事体不行,你可以嫁给任何人,只不能嫁给傅晓迪!”

碧瑶强压火气:“阿爸,你讲,你??想让我嫁给谁?”

俊逸一字一顿:“伍挺举!”

碧瑶脸色煞白,双手捂脸,泪水夺眶而出。

“瑶儿,”俊逸放软声音,“你太稚嫩,太单纯,许多事体看不透。这桩事体,你必须听阿爸的。你不了解挺举,你更不了解傅晓迪,你??”

“够了!”碧瑶脸色紫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指向房门,“出去,你这就给我出去!”

俊逸震骇:“瑶儿,你??”

“好吧,你不出去,我出去!”碧瑶大步走到门口,猛地回头,“阿爸,我请你记住,你的事体,我可以不管。我的事体,你也不可以管!”言讫,咚咚咚咚,飞跑下楼。

俊逸急追下去,见碧瑶并未跑开,只是气呼呼地坐在凉亭里,将头埋进臂弯,哭了个伤心。

显然,此时此地不宜再说什么,俊逸盯住她,良久,轻叹一声,步履沉重地走出拱门。

得知顺安被父亲赶出家门,碧瑶情绪激动,在凉亭上哭了小半个时辰,又回闺房哭了一阵儿,擦干泪水,挎起坤包,不顾一切地下楼,径出门去。

走到门口,齐伯欲拦,遭她一顿呵斥。齐伯正不知如何是好,秋红追出。齐伯叮嘱秋红,要她小心看护小姐,不得出任何差错。

碧瑶叫到一辆黄包车,拉秋红坐上,飞奔远去。齐伯越想越不放心,吩咐门卫几句,自投钱庄而去。

碧瑶果然是投钱庄来了。为防意外,碧瑶让秋红扮作客户到门房打听顺安,得知他仍在钱庄上班,但这辰光不在,当是前往众业公所看股票去了。

碧瑶松出一口气,遂与秋红守在钱庄门外的一家小店里,让秋红牢牢盯住大门。

碧瑶没守多久,看到齐伯来到钱庄,但没过多久就又走出来,显然是寻父亲来的,也显然父亲并不在庄里。

她们候到过午,秋红望到一辆黄包车在钱庄门口停下,顺安一身西装,跳下车子,匆匆忙忙地跑进钱庄,便急告碧瑶。见那辆黄包车并没有走,碧瑶晓得顺安马上就会出来,遂让秋红守在原地,自己走向钱庄,候在黄包车必经的一个拐角。

果然,不到一刻钟之后,顺安急急慌慌地提着黑包走出大门,径直走到黄包车跟前,一屁股坐上。

车夫撒开两腿,刚到街角,碧瑶横出,拦在前面,叫道:“傅晓迪!”

顺安听出声音,噌地跳下车,匆匆走到街边,招她过来,不无震惊道:“小姐?”

“终于逮到你了!”碧瑶过于激动,**吁吁。

顺安急顾四周,声音急切:“小姐,我有急事体,这??”

碧瑶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啥事体也没我的急,快跟我走!”

“小姐,”顺安略一思忖,“我真的有桩急事体,这要赶往众业公所。”说着从包中摸出一个纸头并一把钥匙,“这是我住的地方,这是钥匙,我办完事情就过去,至多一个小时!”

碧瑶“嗯”出一声,松开他,接过纸头并钥匙,轻声:“傅生,你要准时哟!”

顺安跳上车子,扬下手,车夫再次飞奔起来。

顺安坐在车上,脸上浮出怪怪的笑,嘴里响着梆子,心里哼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听得见一声去也??”

当碧瑶主仆一步一步地沿着木楼梯爬上三楼,走到小阁楼时,秋红掩抑不住内心的失落,小声嘟哝:“我的老天呀,姑爷哪能住在这种破地方哩?”

“你晓得个啥!”碧瑶横她一眼,掏出钥匙开门。碧瑶插进钥匙,连扭几下,未能扭开,以为走错地方,掏出纸头审看。

不待她看完,秋红拿过钥匙,插进去,只扭一下,锁开了。

“死蹄子,还是有点儿用处!”碧瑶给她个笑,跟着她进门。

碧瑶环视房间。很窄小,但还算干净、整洁。四壁几乎空空,连个像样的桌椅也没有。一张小床,旁边是个床头柜,床上被褥虽是新置的,但久未晒过,发出淡淡的异味。床尾摆着一只衣箱,旁边立着衣帽架,架上挂着几件顺安换穿的衣服。

二人候到三点左右,楼梯传来脚步声,一直响到阁楼门口。

秋红开门,冲顺安一通嗔怪:“傅生呀,你是蜗牛呢,还是蚂蚁?真正急死人哩,再不回来,我家小姐就要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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