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随风散入土(1/2)

林书上台后,闻人息不发一言便提起他的木剑,径直跳下台去,混入人群之中,渐渐失了踪迹,林书孤零零站在台上,那片刻之间,仿佛世间只剩了他一人,周围安静了一会,又开始吵吵嚷嚷,无一例外都在猜度他的身份

这下一向和闻人府唱反调的南芝殿坐不住了,闻人息先前一剑让迷影输得口服心服,是本事,可林书不同,他常年携一双儿女寄住在方巾派,如今是初出茅庐,没人见过他出手,也不知他武功深浅,台下又有人猜了,说是他根本不会武功,只是一个塾师,一个郎中,方巾派施全与林书交情在那,如今局势虽不明朗,还是开口为林书说话,“书先生现今突遇此事,一时间毫无准备,恳请各位让闻人府歇一个月,再做定夺……”

可谁人不知,六月初六乃闻人氏先祖亲自定下的规矩,怎能随意变动,众人站出说违反祖制,大逆不道的帽子纷纷扣下来,沈亦允对迷影使了个眼色,迷影纵身一跃,再度上台

台下乱哄哄的声音止住,那些有意上台的人见南芝殿愿意先当这块试金石,自是求之不得,无意上台的之前看迷影和闻人息一招就定了胜负,也有些看不过瘾,总之此时上台的迷影,真担得起众望所归这等名声

迷影脚步一动,移形换影,先前迷影对闻人息留手不过是敬重他一路下来都未伤人分毫,要知上台之人,多的是不服他的,他却一视同仁,这才让迷影有了恻隐之心,现在这个没名没姓的人一出现,就把闻人息扫下台去,他心里也是为闻人息鸣不平,出手便没了轻重,一上来就动了真格,然而他不晓得,林书因着眼疾,自幼听力超群,迷影幻形以乱人目,算是耗子遇上猫,逃也逃不了,林书占了先机,迷影却也不是吃素的,数次攻他被闪避了去,轻轻一转,露出手中短匕的锋芒来,擦着林书而过时划上一刀,林书手背见血,但双脚仍旧不停,迷影手握利刃,林书却两手空空,手上的血滴到地上,暴露了林书的足迹,迷影趁机又在林书一袭白袍上割下数道鲜红的血迹,台下林语看得着急,灵机一动,拔起刺入地上的九幽剑就扔上台去,喊到,“大哥,接剑!”

林书听声辨位从台上接住九幽,可是林语忘了,她的大哥根本不会用剑,林书手持长剑,却丝毫不懂挥动,仅凭步法一一躲开,迷影内力深厚,林书自是不及,不到一会就慢下来,迷影知九幽剑厉害,手中短匕未必敌得过,故一下割向林书已经受伤的未握剑的左手,打算等他自己流血至晕倒,林书慌乱中提剑回护,一刀一剑相撞,刀子迎头而断,林书后退连连,迷影却是第一回见识九幽剑吹毛断发的本领,愣神半晌的功夫,林书立刻把剑对准他的心口,险胜

台下那些人本自看着闻人息与迷影不相上下,甚至当时是迷影略胜一筹却自甘认输,如今林书一胜,自然吓了一跳,又有好事的看出林书用的是阵宗的步法,畏惧阵宗的名号,林书在此之前不过是个小角色,与人无冤无仇,恰恰相反,他在南方这几年还救了不少人命,与许多人交好,结果再没人上台,“大哥这位子,竟这么随随便便就定下了……”

碧瑕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林语唠着,那会他虽在场,却没怎么留意这些小事,林语一离开,再无人拦着他们,他便只顾着药倾了,只是药浮坐在上位,始终不敢太过放肆,碧瑕一双手悄悄地放到背后去牵药倾的手,药倾起初一颤,后来也默许乃至回应了,林语想起这两人,放下林沫,和林书道别就赶回去,从后面看见他们握在一块的手,那股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故意从两人之中穿过去,解了这“同心结”,端了张椅子插入两人中间,还假装兴致冲冲对碧瑕讲了方才一番话,最后强做笑脸,“碧瑕,你说对不对呀?”

“对……”,碧瑕才没留意她在说什么呢,他偷偷摸摸伸过去,想再拉拉师兄的手,林语当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背过去想打掉他那不安分的小手,谁知碧瑕这一牵,竟一下就牵错了林语来打他的那只手,林语被他一闹腾,慌得一跳跳起来,药浮打量林语,“你做什么?”

“我……刚才有只蜘蛛爬到我手上,我就……”,林语含糊其辞地坐回椅子上去,顺便瞄了碧瑕一眼,恨恨道,“我就把那只蜘蛛打死了……”

碧瑕朝林语吐吐舌头,随即却与林语身后的药倾来了个四目相对,两人匆忙低下头去,脸上酡红,林语看得心里直叫不妙,想起碧瑕先前说过的话,她一下挺直腰来,欲以自己的小身板遮住二人的视线,却发现旁边这两人都比自己来得高,越过她肆无忌惮地眉来眼去暗渡秋波,一不留神她又站了起来,药浮奇怪地瞧着她,“你又做什么?”

林语打定主意站着了,她把脚塞进逼仄的椅子间的狭缝中——只有这样才能堂而皇之拦住那两人,“我个头矮,站着好看看台上出了什么事?”

药浮见她对这些俗世之事如此看重,适才还急匆匆去助林书,出言教导,“林语,师父这一生少惹俗事,因为我知,避世虽是为那些积极入世,贪慕功利之人所不齿,却是明哲保身之道,你可懂我在说些什么?”

“林语受教!”,林语当然不懂她在说什么,可一味应和总错不了,“师父高风亮节,怀瑾握瑜,林语得拜入师父门下,是三生有幸……”

药浮看她没往心上去,摇摇头自叹,“今日事到此为止,下山吧!”,完全不知道事件始末的药浮叮嘱碧瑕,“碧瑕,倾儿体弱,林语脚伤,你顾好师兄师妹,记住了吗?”

碧瑕拜礼,“是,师父……”

闻人息躲藏在人海里,看见林语将那把原本属于他的剑丢给林书后,一路上昏昏噩噩下了山,在山脚客栈前徘徊不定,大街上买卖人摩肩接踵,围了个水泄不通,吆喝声此起彼伏,锣鼓喧天,熙一来攘往,月季迎出来,于拥挤的人潮里大喊,“小少爷!”

闻人息回过头,月季带他进了客栈,闻人息也不恼,任由她拽住到了人烟稀少的后方庭子,春兰正候在庭中,仍像以前那般恭恭敬敬拜了一礼,“家主……”

过道那边的灯刚刚点起,明晃晃惹人眼球,此时阴暗暗的庭院中只有他们三人,闻人息叹了一口气,“我已不是你们的家主……”

“不,你是!”,春兰笃定,移到他耳边,悄声安慰,“今日这出事实则是在我们意料之中,你荆妈妈、兰姨我和闻人府中人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寻了闻人书许久,就为了杀他以传剑于你,没想他得了方巾派和阵宗庇护,可只要你有些许不甘,一声令下,我们今夜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一个根基未稳之人,纵使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要他的命也是轻而易举……”

闻人息忆起林语那一声“大哥”,猜想他二人关系匪浅,不愿见林语心伤,由此断了shā • rén夺剑的念头,月光清幽动人,遍洒庭院,院中一簇野菊顶着稀拉拉几片雪白半张未张的花瓣和黑黄的花蕊静静地靠在阑干一处,天上几片云飘过,淋起小雨,挂起的灯在雨雾中一颤一颤,闻人息伸手接了一点微雨,“我原以为,我至少还有一个随衣院,一把九幽剑,可今时今日,我什么也没有,又何惧失去……”,他轻声问,“那人到底是谁?”

春兰本不愿言明,柰何闻人息问起,她也不能再瞒下去,“论起来,家主应喊他一声哥哥……”

“息儿父母双亡之人,既是我兄长,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何能对父亲动刀子……”,见闻人息说到这个地步,春兰哪还不懂,可她心里始终不平,“你荆妈妈就知你性格软儒,不愿伤人,这才一直瞒着你,如今倒真如她所料……”,春兰一边叹惜,月季一边从闻人息身后轻手轻脚靠近,“噔”点了闻人息的穴,扶着昏过去的闻人息,“春兰姐,现在怎样是好?”

春兰坚决道,“家主遗愿便是小少爷继他之位,我等必殚精竭虑辅佐小少爷,决不能旁落他人之手!”,她放松语气,“把小少爷关到他屋子里……”

另一边,李荆见雨下起,拉林书靠走道里站着,继续聊道,“我是你娘亲的师姐,也是你父亲的长姐,昔年你娘亲养在我母亲身边,我俩姐妹情深,你娘亲为闻人氏接了香火,现你又有了一双儿女传宗接代,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会瞑目了……”

“其实……小莫并非我亲子……”,林书不知他这一句话打消了李荆斩草除根的念头,他遇到娘亲的故人,只觉愈加对不住娘亲,没能尽到孝道的本分,这什么盟主之位,对他而言远没有那个罐子重要,他也不知何时才能积满那一罐水,原本觉得近在咫尺,后来却似遥遥无期,就像巧儿于他那样

李荆试探数次,已经确定林书是个瞎子,取他性命何其容易,更别谈他现在毫无戒心,李荆手里握着飞刀就要出手时,月季却匆匆赶过来,“小少爷……小少爷不见了!”

客栈的房间里点着蜡烛却仍现出昏暗的味道来,灯架上的红漆剥落少许,白色的纱帐笼着灰色的床,闻人息就被绑在床架边上,只用绳子缚住双手

门突然开了,闻人息见到来人,“听雨,你怎么来了?”

听雨连忙帮他把绳子解开,“听雨说过,只要小少爷愿意,听雨就是死也是甘愿……”,她领着闻人息一道下楼,来到后院,此处的石板小径边杂草丛生,曲曲折折通向后门,天边的星子模模糊糊,雨丝飘渺在四处,听雨拿出从春兰那里骗来的后门的钥匙,“小少爷想走,听雨就放你走……”

听雨把闻人息推出门去,靠着门把他拦在外面,水滴从发际流下,闻人息在那边敲着门,“听儿,我走了,你怎么办?”

听雨喃喃说出心底的话来,“我不配跟你走……”,你的天涯海角从来就没有我……

黑夜里缓缓走出一个提着灯盏的人影,听雨立即背过手将后门锁紧,忍住将落的泪,“小师弟,你怎会在这?”

林言一步步靠近她,灯笼映照出两人的脸,清晰无比,“你说你是不是傻呢?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又不告诉他,他当然不会喜欢你呀?不管你多努力地往上追,他就是不会回头,他永远也不会回头!”,门外的敲打声一下静了,雨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扇门隔了两个人间,“你把那些人全都引开,就为了给他离开你的机会,你怎么能傻成这样?你以为他怎样都会回头看看你,可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予,你一定也傻到以为他曾经把你放在心上过,可事实上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这样看来,你是不是这世上最傻的傻子?”

“你胡说!”,听雨一向是冷静的,但这回眼泪似不要钱一样往下直掉,她退了又退,到最后蜷缩在墙角,“他一定会……有一点点,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她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劲地把眼睛揉得通红,手背上的皮都搓得脱落了,慢慢地渗出血来,听雨一个背气就晕了过去,“起码也要有一点点的!”

林言蹲下去,暮色的雨淋湿了天地四合,门内二人,门外一人的上衣下裳尽皆淋透,把一切听得真切的闻人息毅然冒雨转身离开,林言用手垫着听雨的头,把她背回房间去,他想起闻人息新婚时背着听雨的模样,竟有些不切实际的期盼,似是自嘲,“我怎么像你一样傻?”

六月的光景里,有只黄羽的小鸟儿停在窗棂上,低下一点一点啄着木头,也不知其上是不是留了米粒,窗外一丛绿枝搅动,掉下几片叶子,热风从窗子半合的缝中漏出来,辣辣地被烤火一样,林言赶快把窗关上,守在听雨床前,昨儿她强撑身子放走闻人息,淋了雨,又被他气着,连夜发了低烧,林言端来一盆凉水,时时浸了毛巾给她敷头,向伙计要了厚被捂汗,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而今刚退了热,阳光从窗纱透入,洒了一地白霜,屋内门窗紧闭,又闷又热,林言拿了把香蒲扇,避开恶风的听雨呼呼地扇着,仍不免额上染了层薄薄的汗水,不轻不重的“咚咚”敲门声响起,林言放下手中的扇子,满怀戒备地开了门,见是月季,“你来做甚?”

“林公子要我来请听儿妹妹……”,她还是没有称呼林书为家主,因闻人息抛下府上所有人远走高飞,坏了她们的如意算盘,逼得她们不得不认林书为主,月季心情本就不悦,不满地推开林言,“小少爷已走,我们不会再伤听儿了……”

林言也知晓此事,他掀开听雨的袖子,一条可怕的长长的疤痕纵横,像要将细小的胳膊活生生撕成两半,月季知道这条疤总是尚未愈合就又被划开,反反复复流血结痂,不能说不惹人怜惜,林言照旧按破风交代的抹上青黄色的膏药,揉开,把袖子拉好,“你去和那个新家主说,听儿身体不适,不能……”

“不,我去见他……”,听雨挣扎着起身,翻开被子,林言劝阻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她双脚已经着地,“小师弟是为我好,但家主的事,听儿不能不去……”

月季撇撇嘴,显然对这林书不怎么认可,她搀住听雨出了门,林言看听雨执意如此,又经了昨晚那一遭,两人许久没说话,也就由她去了,外面的日光刺目,晒得人头晕眼花,午后有些漫长,穿堂而过的一两缕风丝抚一弄目,令人动容,窗下春色,抵不过朝来寒雨晚来风的摧残,凋零得一点不剩,仅余几叶铺在地面的残枝,昭示着破灭的光阴,一路无话,到了林书房前,一个约五六岁长相乖巧的孩童打开门,正是林莫,“爹爹有请……”

林书一本正经坐在正对门处,小个子的林莫笨手笨脚拉开旁边一张椅请听雨坐下,月季候在门外,林书问她,“你还认得我吗?”

听雨没有看他,而是颔首,“认得,知道有人夺剑,我就猜是你……”

林书知道事出必有因,“你那时为何伤小沫?”

这几年为了林沫的病症,他没少奔波劳累,听雨当时割林沫那把刀上淬了梨花泪,可见她那会是抱了杀心,估计是想一下将刀刺入,直接把刀留在他身子里,静待毒流遍全身,让他灰飞烟灭,幸亏只是一刀割中林沫她便停手,毒素较少,但这几年也渐渐发作起来,他让林沫练了武功,有了些许内力,也只是杯水车薪,亡羊补牢,无济于事,可这才勉勉强强拖到现在,林沫剩下的阳寿大概也就几年,林书自认在那之前与她无怨无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也从未惹过什么仇家,掀起什么乱子,她到底有什么理由,初次相逢便如此狠心地痛下杀手

听雨丝毫没有被质问的难堪,反而从从容容道,“你觉察到了吧?你手上那把剑,配我这三十四刀,这剑定了我为你这一生唯一的刀主,所以我们之间会有……羁绊……”,她双手揪着衣衫下摆,这是她紧张时惯有的动作,“我从那时——第一回见你,我就明白了,你才是我的剑……”

林书是万分不解,因为所谓的剑和刀这种荒谬至极无聊透顶的事,就要残害一条人命,将其视如草芥,让他的小沫不到十岁就香消玉殒么,“所以呢?”

“所以……”,听雨看向他,笑笑,“刀剑从来不和……”,因为想要的剑不是你,你却平白无故插足我们之间,夺走了她自幼为之努力的一切,荆妈妈虽因刀剑不和的传言防着她,仍然去向翠姑师叔讨了梨花泪给她,就是盼着她能早一步找出林书来,将他除掉,因为……就算小少爷自己不想,可她就和荆妈妈她们一样,在她们心目中的剑,不是闻人书,是闻人息

眼看两人的对谈陷入僵局,月季急忙进来打圆场,挥手示意听雨离去,听雨从椅子上站起,掸掸衣裳,仿佛一切都不过如此,轻轻退下,月季上前道,“林公子,幽冥岛出了事,递信给闻人府,求闻人府主持公道,似乎是死了许多人,死法是……先割四肢,再割头颅,残忍至极,就和……先家主的两位姨娘一样……”

月季转转眼珠子,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下,还故意让椅子拖地的声音做得很响,好让林书听个清楚,她是完全没把林书放在眼里,林书却一点怒气也没有,“南芝殿说与四年前幽冥岛两位鬼使被杀很是相似,据说其中一位死于假寐与有虚两味毒药之手,不过这阵宗与药山已经几十年不来往了,可我听说……择剑大会当天帮你的那个小姑娘就是药山弟子,你又学了阵宗的东西,难免不让人多想……”

林书在施全身边四年耳濡目染,也懂些个中门道,当即决定不让林语参与进来,撇清他们兄妹的关系,“我与那位小姑娘不过是偶然相识,再说我并不是阵宗弟子,以后也不会再练阵宗功法……”,这也是棣叔生前给他的交代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林语此时就在他房门口,她本意是来向林书商量找寻林言一事的,却不想听到这些话,她当然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不止知道,还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杀死秦阿蛮与钱玟的人就是碧瑕,那毒药分别从他母亲和师父那里学的,可碧瑕说他已无仇可报,再不会shā • rén,她私心作祟,不想碧瑕以命偿命,决意对林书遮掩此事,不声不响又走了

日头从西山一点点落下,天边映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黄昏时刻,霞光在山顶上勾划出一群五光十色的骏马,拖着太阳的马车缓慢向旸谷进发,地面的瓦房砖檐上铺就一层亮丽的彩衣,绛红色与蔚蓝、墨青、澄黄交织相映,在为这惊奇的日落送行似的

“那晚,阿龙带着若松一身重伤进到我这祠堂,我啊,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去了哪……”,董婆婆提起盛热水的杯盏,往装了茶叶的茶壶里环浇一圈,水满,“息儿成年在即,当年他却没能把素衣和初卿找回,他手心那道贯穿伤,一看就是素衣用竹箸之类的东西插的,素衣现在连根针都难寻,想必这些年过得极苦”,她倒出第一盏来,上头漂了一片茶叶,董婆婆看也不看就泼到一边的富贵竹中,思反倒看笑了,“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我看苦的不是素衣那娃娃,是你这盆竹子吧,你这往盆栽里灌热茶水的毛病照样没改,从前不知烫死了多少花啊草啊……”

“师兄说笑了……”,董婆婆倒出第二盏茶,面色不改,哪有一点和思打闹怀缅的意愿,“若松虽帮他找到了素衣所在,却在关键时刻没有助他,而是袖手旁观,还放走了去而复返的初卿,阿龙好像一个人拼过了素衣和另一个素衣的帮手,听他们语气,素衣似乎是不要命地想拉上他同归于尽,可是失败了,我在里屋听见阿龙和若松说,'哼,你想我死可不是明智之举,破风无论如何都得是息儿的刀,你也一生都会是我的奴仆',我知他的心思,他不告诉荆儿,也不动用府中人力,单带若松去,是怕荆儿顾念和素衣的姐妹情谊,坏他大事,可天知道,荆儿本身便是一定站他这边的……”

“后来冬梅的出现,我完全是始料未及”,董婆婆轻抿了一口清澈透亮的茶水,思一直盯着她,“我猜你一定会说茶凉了……”,她以前的坏毛病多了去了,有些还带坏了几个孩子,其中之一就是——只要她端着茶,只要她有所感慨,甭管茶原本是怎样,她常常下意识就会说茶是凉的,董婆婆那张紧绷着的脸终于慢慢地笑了,“这回是热茶……”,她适时补充,“都快烫肿我的嘴了……”

思也笑开来,“你还是以前的模样……”

董婆婆稍稍敛了一下情绪,“冬梅大约是藏在祠堂外院里,听到他们说的话,想通了刀和剑的秘密,才会恨到下了杀手,我不告诉大家,是怕息儿受不住这等打击,娘亲杀了爹爹而后自杀,说出来谁能接受?只是不想委屈了若松,往日阿龙是心疼荆儿,不想她受苦,逼着若松当他的刀,如今……报应来了,我既无法阻挡,亦不想阻挡,这是他的命,逃不开也躲不掉的……”

“这倒不像你,吃了二十几年斋,青灯古佛,便看破虚妄,六根清净,听天由命了?”,思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待茶渐凉,“阿龙可是你亲生儿子……”

“素衣也是老四托给我的孤女……”,她说到这时,思端着茶盏的手明显一顿,“老四死前,嘱我照看她这唯一的骨肉,我却让素衣遭此磨难,凄凉一生,我……若是在黄泉路上,怕是无颜见她……”

思早该想到的,她总是疼素衣,几乎甚于她真正的孩子,他们五个人都在时,悲是五人中最会审时度势,见风转舵的人,他以为他的四妹是绝不会动情的,“素衣的父亲是谁?”

“暗门一个不成器的小弟子,这事……不提也罢……”

“旧事重温,恍若昨日,依你,我们这把老骨头还有多少时日可活?”,飘浮的水雾萦绕里,思的话没有得到回答,古来佳篇不知多少的“暗香浮动月黄昏”,只是香暗成灰烬,月上柳梢头,艳阳时节又蹉跎,迟暮光阴复若何,他看对面满头银丝的人,静得如同一朵枯萎的花,落尽了花瓣,低垂着花盘,跪坐在案几边上,他记起小时候,他们五人去溪边踏水,少年白衣,春风相妒,不知世间思绪乱成麻,路有千里迢迢,伤心痛楚不过,悲喜更迭交加,愁肠凄婉缠绵,他们泼水嬉戏,挽起袖子裤脚,一起躲过师父的责骂,相互包庇袒护,瞒天过海,所有人都只是童稚天真,有过那样的日子,他闭上眼,此生无憾……

“师父师叔仙去,第三洞需另找一位守洞人,这是师父一生的心血,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打算自己去……”,花木瓜心意已决,“齐岸,我不在时勿荒废一习武,少些去坑蒙拐骗,毕竟不是正道,难成大气候……”

齐岸纠结,“可……原不是定了让念红师叔守洞的吗?”

花木瓜不语,他早发觉掌门已经开始怀疑苏别了,故而前日他将此事告知苏离,现今苏别约是已诈死逃离暗门,去别的地方藏身了,“你念红师叔身子骨本就不好,昨日已经物化……”

“真的?”,前一阵念红师叔还生龙活虎的和自己说话,难道世事无常,生死有命不只是一句空话,而是悲惨的事实吗?想到这,齐岸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在老天爷的手里着实难保,他的棺材本都没攒够呢……

“看你都在想些什么?”,花木瓜一片叶子弹到他额上,叶子飘飘然落地,齐岸捂着头上的残留的印痕,言不由衷,“那齐岸只能贺喜师父了……”

“喜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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