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闻人余一息(1/3)

说起洛城最热闹的地方,必属茶街无疑

茶街是一条脏兮兮的小街,满地污秽,只有十几个草草搭起的竹棚,围上一圈篱笆,挂了个木牌,便都叫做茶肆了,这儿不止供着茶水,也有一些底层小吃,像冰糖丸子,葱油饼,栗子糕,莲蓉糕,这些都是有的,并且只有这里有

这里挨着一口神奇的井,里头的水估计是活水,苦咸苦咸的,没人下得了口,但很清凉,坛里封水吊入井中,不到半天就结成冰来,至于这眼奇井为何没有被gāo • guān豪绅霸去,乃是和一门传说有关,这说来又话长了,此处暂不加赘述

各户的长工短工庄稼汉都好在闲暇时来这里喝几盏小茶,有些闲钱的还能倒上几杯火辣火辣的烧酒,磕几碟瓜子杏仁,顺便聊聊近些天城里大大小小的八卦

“听说闻人府的小公子在家里赖了整整三天不愿去学堂了!”,不知是谁挑起了这个话头

“是啊是啊!我前日里买茶叶,就从闻人府前的那条大街过,看见听儿姑娘拉着他,小公子手扒着门,他身边那另一个书童,叫什么来着?噢,对,是破风,使劲掰着他的手指,听说三个人在门口耗到了正午”,倒茶的小二接下了话茬

坐下的一个闻人府里的短工端起那碗茶,把一条腿杵在长凳上,“这算什么?破风那小子,不知道同我们叨叨了多少次,都说他们俩摊上这么个主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谁让别人生得好,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他也就会背地里和你们抱怨几句,有本事当着小公子的面说去?”,旁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欸,说起来我还真听过几次,破风和小公子两人一路吵着去学堂的,听雨左右不是人,跟着也劝了一路来着!”,那短工咕噜噜灌下茶水,还嫌不够,“老板,有酒没有,今儿老子高兴,来上一坛!”

“老常,你可别醉了,等回家,你老婆……”,一个认识的人好心地提醒

“滚犊子!坏老子的兴致,别跟我提那臭婆娘!”

“莫不是嫂子往家里偷人了?”,又是那个看热闹的

“臭小子!你存心找揍是不是?”,说着挥起拳头就要去打人了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拦架的有,起哄的有,嚷嚷也要打人的有,当然,单纯看着的也有

角落里

“你名气可真是够大的,现今连猪圈里的猪恐怕都知道你闻人息的‘赫赫威名’了!”,这句是嘲讽

“也不见你的名气小到哪儿去了……”,这句是小声咕哝

“你们俩能有一天给我过个清净日子吗?”,最后这句是无可奈何

破风把头摆向一边,左手边是碗芋头粉,右手边是西瓜霜,一碗甜一碗咸,一碗冰一碗烫,但他偏偏喜欢把它们混在一块吃

闻人息低着头专心啃着他的鸡蛋烙饼,这是他的最爱,最多的一次他啃了十三张,以至于晚饭也吃不下了

当然那回他被批得很惨

听雨的也是鸡蛋烙饼,只是她吃得似乎从来没有很多

三个人都用着不知哪来的脂粉和泥灰草草变了个装,听雨穿着男装,没有要茶,他们要了一大锅羊奶

这羊奶老板自夸自擂是从北方快马运来的,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他养在后院的一头老到要死的母羊那里挤的,顺便兑了不少的水

一个被混乱的人群挤出来的小伙计到他们这桌旁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几位客官,吃得可还好?”

破风和闻人息都没有答话的打算

听雨便开口了,“还可以,这里的羊奶挺鲜的,饼也不错!”

“哼,我瞧着过几天就该是羊汤了,他这几天天天嚷嚷着要宰了那老不死的”,他扫了一圈桌面上的盘盘罐罐,“客官不如来一锅冰糖丸子,最近这天,热得慌!”

“啊?不要不要,我才不要什么冰糖丸子呢!”,闻人息满嘴的油渍,连连摆手

他天生怕冷,一到冬天都不愿出门,即使是夏季,偶尔来一阵冷风,他也能受了风寒,破风拿着西瓜霜,他都坐得离他老远,听雨被放在中间当他的“避风墙”,更何况冰糖丸子,别说吃,就是听到看到,他也能被吓到变了脸色

听雨没有什么表示,倒是破风已经扒完了满满一碗的芋头粉,把空碗递给小伙计,“你别理他们,去,给我再添一碗来,多些芋头,少点粉条”

“好嘞!”,小伙计接过碗就绕开人群,掀起后厨的帘子,转眼便消失了

闻人息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喂,破风,你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多,我们带的钱要不够了……”

上次他们三个在隔壁的那间茶肆里吃得太多,被本是夜里看门用的大狼狗追了几条街,最后破风一把飞刀把它一刀封喉了,尽管第二天他们带了足够的钱来还,还特意去市集上相了一只差不多的大狗赔上,但现在那老板看他们的眼神都是恨恨的

听说那条狼狗的爷爷和他是一个窝里生的好兄弟,这不,论起来他们谋杀的可是别人的侄孙呀,证据确凿,嫌犯认罪,偏偏却没法报官,谁能不恨呢?顾着shā • rén要偿命没把他们仨千刀万剐算是好的了

听雨却在这时拆闻人息的台,“今天冬姨娘给了我一锭银子,不怕不够”

破风又吃完了西瓜霜,“老板,你快点呀!”

那帘子还是没动静

其实这也正常,自古都是这样,赚钱没花钱的快,种花没摘花的快,生孩子比不上shā • rén的刽子手快,自然,做芋头粉的,也没他吃得快……

破风今天有点焦躁,听雨和闻人息都看出来了,从前最多的一次他吃了八碗芋头粉,六碗西瓜霜,现在他催的这碗已经是第十七碗了

小伙计终于出来了,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芋头粉

还没等破风伸手,闻人息突然窜起来抢走那碗粉条,在破风和小伙计的目瞪口呆下呼噜噜喝完了,把碗一放,抓起听雨的手就跑

听雨也是一愣一愣的

半晌,破风回过神来了,“闻人息你个臭小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摊上你个臭小子,长这么大没有一个人敢抢我的芋头粉,你……等着被扎成马蜂窝吧!”

小伙计后知后觉,“唉唉唉!你们还没结钱呢!”

跟了一会后,发现着实追不上那三个小少年,想起去借隔壁的狼狗,却见一条体型颇大的杂毛犬正在费力地扒着隔壁的木门,那门摇摇晃晃,吱嘎吱嘎直响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件事

“我前天从闻人府前那条街过……”

“怪不得隔壁常说,这三个家伙就是瘟神哪……瘟神哪……”

慈慕二七年

洛城大旱,从舒城一直到洛城,约莫三百里方圆之地,田地干涸,寸草不生

白龙是传说中的东洲神兽,司风雨,御雷电,弃骨成龙,化作如今西南一带的龙脊山

白龙庙前,一个年轻妇人一手挎着个竹篮,另一边手牵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后面还跟了一个个头略大的,她身着一件素衣,袖口领边有一圈红带,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神色恭谨谦卑,束手束脚,十分都是胆怯,看起来倒像个丫鬟

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闻人府家主的一位小妾,名唤冬梅,原本也真的是一个伺候主母的丫鬟,只是这闻人府的主母命不好,才二十来岁,就身染重病去世,留下一个独子,贴身丫鬟长得俊俏,一来二去就和主人勾搭上了,还哄来了抚养独子的权力,有人甚至说,小公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早死的亲娘,而是把这个奴仆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娘亲,也有人说,当年便是她为了上位而狠心弑主,却没想闻人家主仍念着主母,至今都没有再立妻位,一切都落了空

这些猜测自然是有依据的,据闻人府里的下人说,家主迎娶冬姨娘时,虽说是娶妾,却弄得比正室的排场还大,还有,冬姨娘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早早死了,并且因这一死还牵连了另一个妾室,外人看来,怎么都是妾室争宠闹的,指不定那孩子还是她自己掐死的,而且,此事过后,家主再没进过她的随衣院

对了,再说一句,随衣院便是前主母的院子

“息儿,七天后……”,冬姨娘的话还没说完,闻人息已经挣脱了她的手,跳过跪拜的蒲团,对着绕柱的石雕白龙连连称奇,“哇!娘,你快看,是龙……龙哇!好大的龙!”

冬梅显得有些着急,“息儿,当心点,别摔了……”

后面的那个孩子一把抓住闻人息的领子就往回拽,“闻人息,我劝你安分点,否则,我……你……”,破风指了指外面那棵大槐树,只见树上明晃晃挂了一个马蜂窝

树下好像有个人,不过闻人息没多想

他不觉缩了缩,“破风,咳咳……大庭广众的,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脖子被勒得……快不行了……”

“那你还不往回退!”,破风还是没放手

“我……我看不见,怕踩着蒲团,万一……万一摔了,你又抓着,我被勒死了怎么办?”

破风不耐烦地放了手,“行了,我说不过你!”

“咳咳咳……咳!”,闻人息差点喘不过气来

冬姨娘上前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息儿乖,破风是有分寸的,不会有事的,他也是为你好,来,乖乖的,牵冬姨娘的手……”,冬姨娘把手伸给他

闻人息乖乖的牵上,没再乱跑

冬姨娘又转过身,对破风说,“破风你也真是的,以后绝不能这般没大没小了,无论如何,不能冲动!”

破风作辑,拜了几拜,语气散漫,“冬姨娘说得对!”

冬姨娘似乎想上前摸摸他的头以示慰藉,破风却不经意往旁边一躲,恰恰避开了,冬梅把手垂在半空,最后慢慢又收了回去,“你记得就好……”

旁边有几个饿的不行的穷人见这些人衣着齐整,那小公子穿得更是华丽,刚才还只敢讨论几句,现今却全都围了上来,“行行好吧,夫人,小公子!”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喝过一滴水了……”

“连馒头都干透了,硬得和一块石头一样……”

“天天都要死几个人,我们实在是走头无路了……”

围上来的穷人越来越多,把他们的惨状一一露给闻人息三个人看

闻人息被吓坏了,直往破风后面躲,破风从腰间摸出一把飞刀来,把闻人息护在身后,“七天后祈雨大典,你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现在干嘛缠着我们不放!”

冬姨娘拉住破风的手,呵斥道,“破风,不许惹事!”

“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个丫鬟,以前是,现在我看着不还是!你算什么!”,破风突然破口大骂,奋力甩开她的手

冬姨娘倒是没再去拉,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紧紧抓着裙摆,几乎要把厚厚的一层衣布抓破

闻人息伸手去拉冬姨娘,“娘,我怕,他们好可怕……”

她被吓得一惊,松开裙摆,摸摸他的头,“息儿乖,不怕,冬梅在这里……”

闻人息躲进她的怀里,破风扭过头去,轻轻地,“哼!”

那些一身破破烂烂的人还在继续

“昨天有足五人在祈神时被活活饿死了!”

“要不是八爷叫人都抬出去,现在这庙里的尸骨都得堆成山了!”

“我前屋那闺女从昨儿个就一直在庙前跪着,卖身葬母呢……”

“我家里也死了不少人,要不夫人你买下我吧,我能干很多活的,我家里的人也得找个地下葬呀……”

冬姨娘抬起头来,隔着人群朝庙外看去,“卖身葬母?”

破风记得,这个冬梅就是卖身葬母,才被前主母带回府上的,“哼!”,他又轻轻地来了一声

庙前的大槐树下,听儿跪在那已经一天一夜了,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就快撑不住了

白龙?什么神兽?她娘那么信它,把家里仅剩的粮食都拿去当了祭品,可爹好了吗?她们能活下来吗?她想想也要魂归天国了,若是真有幸,见得了那什么神兽,她非得看看那畜生,是不是真的和那石雕一般无二?

好像有脚步声?但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她想起自己五岁那年,问爹爹,“爹爹,爹爹,你为什么想到给我取这个名呀?”

爹爹好像说,“哦,这个呀?我当初想来想去,想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可是你爹没念过书,不识多少字,就从‘好听’里取了‘听’字,就叫听儿啦!”

很温柔的声音,温柔到她能一直记着它,即使现在要死了也一样,好像是娘啊……

“好孩子,我这儿有一锭,你看够了吗?”

另外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娘,我们走吧,她死了,后面那些人又要来了……”

还有一个声音,“冬姨娘要是想买她的话,直接背回家得了,不过我可不背!”

有很多人,很多人涌上来,她恍惚间听到一句

“夫人安好?”

“我……尚好,你呢?”

“我也很好……”

听儿坐在院里阶下,院中靠墙攀一棵银杏树,她已经数了一早晨的银杏叶了,还有……对面那两家伙也这样……一早晨了……

“快走!臭小子,不……小祖宗,我的大少爷,你快点好不好?不然挨批的可不是我!”,破风拽着闻人息的衣角,死死不放

“不要……我不要……”,闻人息抱着他的被褥,昏昏欲睡,半个魂还留在梦里

听儿捧了一捧金灿灿的扇叶,忽地洒向天空,稀稀拉拉地全落下来,像一场久未谋面的甘霖,“九幽十七存无形,北国无雪南疆平,黄泉门人魂不弃,只惜了一生无善心……”

对面那两人呆了一会,定定地盯着她

听儿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没有什么,我想起这里是闻人府,就想到这句童谣,讲九幽存的……额……就是闻人氏的祖先……”

“听儿你……对了,听儿!快过来帮我!”,破风突然想到有一个帮手就坐在这儿,便赶紧招呼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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